第 5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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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0 章
這個新年註定不會平靜, 邊關戰事未停，太子沒有留在京中過年，年前就帶著八萬大軍出發, 聲勢浩大。
正月初五, 惠帝在群臣入宮慶賀的宴席上，宣布給李蕊和魏開勝賜婚, 二月初八完婚。
兩人婚事匆忙，只能忙碌的準備起來, 李蕊這個新娘子, 依舊被關在紫靈道觀裏, 無論她怎麽鬧, 這樁婚事都沒有改變。
據說李蕊一直絕食抗議, 可皇後這次態度極其強硬, 只派了太醫過去, 李蕊只要餓暈, 太醫就會給她灌藥, 反正吊著一條命，就算她絕食也不會有性命危險。
魏家會在這個緊要關頭支持太子, 一定是暗地裏予以了皇後和太子好處，這樁婚事對皇後和太子而言是勢在必行。
李蕊名聲受損，想要挑選一位背景強盛的駙馬已經不容易，現在魏開勝不計前嫌，簡直是好事一樁, 他不但出身貴重, 還能給太子帶來好處, 幾乎是一舉兩得，皇後自然是一百個樂意, 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李蕊再鬧。
鳳禾被關在府裏，李蕊被關在紫靈道觀，她們都自顧不暇，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，鳳禾也只是偶爾才能從淩見徹口中聽到李蕊的消息。
朝中事多，正值多事之秋，很少有人會去註意這些兒女情長，都緊張的關註著邊關的戰事。
鳳禾閑散在家，新研制出了好幾種胭脂，孫玉鳶樂得合不攏嘴。
外面的生意照舊，依然紅紅火火，孫玉鳶總是一箱箱的托淩見徹給她送銀子過來。
鳳禾看著越來越豐盈的小金庫，拍了拍手，十分的滿意。
夜裏，鳳禾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，夢到她那些銀子堆成了金山銀山，金閃閃白花花亮晶晶的，晃得她眼睛都要花了。
她一覺安眠，醒來嘴角都帶著笑，從床上坐起來，她發現院子裏格外熱鬧，張燈結彩，侍從們忙忙碌碌，一片喜氣洋洋。
最近府邸被官兵圍著，侍從們也跟著神思緊張，整個府裏氣氛低靡，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。
青古聽到她醒了，推門走進來。
鳳禾撐著脖子往外面看，“怎麽這麽熱鬧？”
青古來到床邊，掀開幔帳，“小姐，他們說今日是中原的上元節。”
鳳禾目露向往，“我曾聽母親說過，上元節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，街上燈火如晝，人流如織，男女老少都會到街上逛一逛。”
她輕嘆一口氣，“可惜今年看不到了。”
青古想象著那樣的繁華熱鬧，心中也滿是好奇。
鳳禾微微有些失落，她現在沒辦法出去，不然還真想出去看看母親口中的繁華之景。
綠雲從外面走進來，拿著帕子服侍她洗漱，聽到她們的談話，善解人意道：“小姐，咱們在府裏過也是一樣的，多掛些燈籠。”
鳳禾含笑點頭。
傍晚，天還沒黑，院子裏的燈籠就全亮了起來，各式各樣，五顏六色的，全是綠雲托隔壁淩府的下人出去買的。
鳳禾踩著梯子，把一盞八角宮燈掛到屋檐下，親手點燃燭火。
她看著明亮的燈籠，微微笑了笑，擡腳往下走。
梯子滑動，她嚇了一跳，唇縫溢出一聲驚呼。
一股力量穩住梯子，鳳禾緩緩呼出一口氣，低頭看去，淩見徹不知何時來了，伸手扶著梯子，看向她的神色頗為無奈。
鳳禾彎起眼眸，飛快從梯子上爬下去，“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“慢點。”淩見徹扶穩她，擡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後，回答道：“來陪你過上元節。”
鳳禾眼睛亮了亮，樂顛顛道：“那我現在就讓人煮元宵。”
“不是在這裏過。”淩見徹牽住她的手，低聲道：“外面街景很美，你想不想出去看看？”
鳳禾一喜，眼中亮起細細碎碎的光，“我能出去？”
一刻鐘後，鳳禾披著黑色披風，戴著兜帽，跟著淩見徹從後門走了出去，很快融入進夜色中。
馬蹄聲響在寂靜的小巷裏，巡邏的護衛們手裏拿著火把，將整條巷子照的燈火通明，卻沒有人阻止馬車離開。
鳳禾沒想到自己真的能溜出來，神色萬分詫異，“那些禁軍裏面有你的人？”
淩見徹幫她摘下兜帽，嘴角噙笑說：“以前沒有現在也有了，你被關了半個多月，足夠我多交幾個‘朋友’。”
鳳禾詫異半晌，忍不住失笑。
看來這段時日，她在府中過得很悠閑，淩見徹卻替她做了不少事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，淩見徹一直在為她籌謀。
淩見徹這樣的性子，一旦有了目標，就一定會一步步達成，他在默默保護她。
鳳禾心中泛起融融暖意，這種有人護著的感覺，格外令人安心。
馬車走的很快，來到京城最熱鬧的榮登街。
鳳禾從馬車上下來，擡眼望去，立即被眼前的景致所迷，所見之處，滿眼繁華。
淡月疏影，火樹銀花，街上人頭竄動，五顏六色的燈籠一路高懸，將街道映得恍若白晝，河邊流水迢迢，白玉橋上站著年輕男女，衣香鬢影，繁花似錦，河水映著燈光，美得如夢似幻。
這就是天子腳下的上元節，即使外面戰火紛飛，城外百姓流離失所，也不影響這裏的繁華熱鬧，比她母親口中描述的上元節還要精彩紛呈。
鳳禾回頭望向淩見徹，腮凝新荔，眉眼彎彎，笑意直達眼底。
淩見徹身上穿著繡有銀絲白鶴的玄色常服，在熙攘的人潮中，不掩風華，卓越俊逸，望向她的目光裏蘊含著獨一無二的溫柔。
鳳禾目光閃了閃。
淩見徹拿出一個狐貍面具，親手給她戴到臉上。
鳳禾摸了摸面具，歪頭一笑，悠閑地往前踱著步子，笑容輕松愜意。
淩見徹喉頭不自覺動了下，也往自己臉上戴了個面具。
兩人牽著手，自由的穿梭在人群中，像街上普通的男男女女一樣，開心的玩鬧嬉戲。
街市兩旁都是賣東西的小販，賣什麽的都有，好吃的、好玩的、好看的，小販不斷吆喝著，讓人看得眼花繚亂。
淩見徹買了個兔子燈給鳳禾拿在手裏玩，還買了些小玩意拎在他手裏。
鳳禾提著兔子燈，目光流連在四處的景致上，滿心歡喜，母親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景象全都成了真，她看得目不暇接，最重要的是有人陪她一起看。
人流熙熙攘攘，天上煙火璀璨，游龍舞獅，鑼鼓喧天，處處都帶著生機勃勃的美，滿街都是歡笑聲。
兩人走過街角，前面一群人圍在一起，似乎十分熱鬧，人群裏不時鼓掌叫好。
鳳禾連忙拉著淩見徹跑過去，踮著腳尖往裏張望，竟然是有人在表演打鐵花。
兩人擠進人群，鳳禾興奮的看著，高興的跳起來鼓掌。
高溫鐵水被拋向空中，擊打出絢爛奪目的鐵花，流光溢彩，像落下的火雨一般震撼人心。
鐵花飛濺，光影閃動，仿若撲面而來。
鳳禾驚呼一聲，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，恰好靠到淩見徹的胸前，她在人群中聽到了他鼓動的心跳聲，強而有力。
路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，淩見徹立刻把她攬進懷中，手護在兩側，於自己身前給她圈出一塊地方。
燈火映在鳳禾的臉上，眉梢眼角都是柔柔笑意。
看夠了打鐵花，兩人又去前面看變戲法，沿路買了不少吃食，有糖糕、果脯、白茶凍……反正他們戴著面具，既不用擔心暴露身份，也不需要擔心遇到熟人，兩人邊走邊吃，一路恣意快活。
淩見徹還帶著鳳禾去了賭場，裏面人聲鼎沸，兩人逛了一圈就出來了。
鳳禾真正感受到了京城的繁華，燈火掩映，滿目琳瑯，即使腳下是枯骨，上面也是人間安樂窩。
夜色漸深，兩人來到河邊。
淩見徹去路邊買了盞河燈，遞給鳳禾，“給你娘放盞燈吧，有祈福之意。”
鳳禾眼睛一澀，輕輕點頭。
她親手在河燈上寫下想跟母親說的話，一筆一劃，極盡用心。
兩人蹲下，一起把河燈放到湍急的水中，河面泛起漣漪，載著河燈飄飄浮浮。
月光瀉下，水面波光粼粼。
鳳禾站在河邊，看著河燈一點點飄遠，帶著她的思念去向遠方。
淩見徹輕輕握住她的手，側身為她擋去夜裏的寒風。
*
二月初七，李蕊和魏開勝完婚，因為是特殊時期，所以一切從簡，比不上李嫻出降時的盛大繁華，但跟其他公主比完全綽綽有餘。
婚事匆忙，公主府尚未修建好，按照惠帝的意思，李蕊先嫁去了魏府，魏開勝似乎無意大辦，只簡單準備了幾桌酒席。
帝後均未到場，太子不在京中，也沒有出席婚宴，皇後給李蕊準備的嫁妝很多，比起李嫻只多不少，但惠帝賞賜不多，他說現在邊關戰事急需用錢，不能動用太多銀子。
鳳禾沒辦法前去道賀，只派人送了幾樣她精心挑選的禮物過去。
婚宴安靜過去，李蕊和魏開勝看起來相安無事，婚事就這樣風平浪靜的結束了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，卻沒想到次日有消息傳來，李蕊竟然在洞房花燭夜把魏開勝閹了！
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就徹底炸開了鍋，眾說紛紜，人人駭然。
魏家避不見客，只有太醫在魏府進進出出，惠帝和皇後努力壓下消息，可消息還是不脛而走，流言傳的飛快。
鳳禾囫圇聽說了此事，心裏焦急，淩見徹回來後，才跟她細說詳情。
原來新婚之夜，魏開勝竟然準備了許多閨中增添情趣的東西。
此前皇後怕李蕊在婚宴上鬧事，給李蕊服用了能令手腳發軟的藥粉，魏開勝趁機以洞房之名，將屋子裏的丫鬟都趕出了院落，想要把那些東西用在李蕊身上。
半夜時分，屋子裏傳來淒厲的慘叫，丫鬟和護衛站在院外也聽得清楚，等他們沖進去，就發現魏開勝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，身上都是血，已經疼暈了過去，李蕊跌落在地上，手裏拿著結發用的金剪，面色慘白，全身都在發著抖。
等魏閣老趕到，見此場景，當場就吐出一口血來，魏家的嫡長孫就這麽廢了。
事後皇後派人去查，不但在房裏發現了情趣之物，還發現了一條皮鞭，那鞭子十分巧妙，既能令人痛楚難忍，又能不留下傷痕，頂多只在柔嫩的肌膚上留下淺淺的紅痕。
據李蕊描述夜裏情況，她就是在魏開勝抽了她十多鞭後，才在慌亂中拿起桌上的金剪將魏開勝給閹了。
李蕊被連夜接回皇宮，又於清晨被悄無聲息地送回了紫靈道觀。
鳳禾聽後震驚的久久不發一言。
這個魏開勝當真是膽大妄為，恐怕他這次要娶李蕊就是為了報覆。
魏開勝心思陰沈，如意算盤打的響，故意用這種方式折辱李蕊，報當日的羞辱，事後木已成舟，只道是房中樂趣，皇後和太子不好追究，更不好插手，李蕊難以將房事公諸於眾，也只能獨自咽下委屈。
只是他算錯了一點，太子和皇後雖然需要他，李蕊卻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，兩個錙銖必較的人遇到一起，他敢輕賤李蕊，李蕊就不會輕饒了他。
惠帝因為此事大為惱火，差點剝奪了李蕊的公主封號，魏閣老數次請辭，聲淚俱下的要告老還鄉，後來，皇後親自去了魏家探望，好不容易才安撫住魏家，只是魏家再不可能支持皇後和太子。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皇後正在為女兒的事焦頭爛額，邊關突然傳來噩耗。
太子帶去邊關的糧草裏竟然被人投毒，戰馬被毒死不少，兵將也死傷無數。
太子得知消息後，認定是敵軍所為，不但壓下消息不許大家告知惠帝，還一怒之下不顧淩見霄的阻攔，一意孤行要去燒毀敵軍的糧草。
他帶著兵將聲勢浩大的出發，結果中了敵人的埋伏，六萬人馬全軍覆沒，兩名副將也全都身死。
太子想要補救，卻闖下滔天大禍。
後來是淩見霄孤身沖進敵人的包圍圈，才救了他一命，可太子卻搶了淩見霄的馬，丟下受傷的淩見霄獨自逃跑，最後淩見霄雖然僥幸保住一命，卻身受重傷，傷勢嚴重，至昏迷不醒。
邊關如今只剩下三萬兵馬，除此之外，唯有淩家軍平安無事，因為太子不信任淩家軍，去邊關之後一直冷落淩家軍，甚至故意磋磨，不讓他們上戰場，不給他們新糧吃，只讓他們吃陳糧，淩家軍因此才躲過一劫。
邊關兵力有限，郯陰進攻迅猛，再這麽下去邊關就要支撐不住了。
惠帝大發雷霆，急召太子回京。
淩家聽聞此事，顧不得憤怒，一心擔憂淩見霄的情況。
寧芷姚捂著嘴，哭成了一個淚人，立即就要趕往邊關，被眾人攔了下來，京城去邊關腳程要半月有餘，就算日夜趕路，也得至少十日，路上會錯過給皇上報信的信使，還不如在京城等確切的消息。
淩伯宗和邱氏心力交瘁。
沈韻柔寸步不離的守著寧芷姚，就怕她做傻事。
整個淩家愁雲慘淡，淩見徹面色沈沈，從得知消息，臉上就一直烏雲密布。
太子這次犯了大錯，不但折損數萬兵馬，糧草盡數作廢，還令邊關陷入危機，他隨軍出征不但沒有起到鼓舞士兵的作用，還讓大彧顏面全無，亂了軍心，甚至會導致邊關戰敗。
惠帝雷霆震怒，不但要廢了太子，還起了殺心。
皇後這一次沒有再聯合大臣長跪不起，而是身著一襲素衣，雙手捧著一把舊傘，跪於太宸殿外，身姿纖細，仿若風一吹就倒。
天公作美，一道閃電劈下，暴雨連天。
皇後身上衣衫被雨水浸濕，瑟瑟發著抖，卻動也不動，堅定的望著太宸殿的方向。
她褪去一身華服濃妝，更顯得身姿裊裊，容顏清麗動人，少了幾分強勢，多了幾分羸弱，最容易令人牽動起年輕時的情誼。
三個時辰後，惠帝終於心軟，對太子從輕發落，只下令廢了他的太子之位，最終保住了太子一命。
鳳禾哪怕只是聽別人描述，也能想象到皇後當時惹人憐惜的嬌柔與美麗，她聽說皇後手裏拿的是一把舊傘時，有什麽從腦海中閃過，卻始終抓不住頭緒。
關於皇後的事總像一團亂麻，讓她捋不清思緒。
太子保住性命，卻苦了淩家。
淩見霄明明是冒死救了太子，至今生死未蔔，惠帝卻把一切責罪都歸咎到淩見霄身上，說他才是守城之將，要治他監察不力的罪，還下旨將淩伯宗訓斥了一番，說他教子無方，責令淩家眾人閉門思過，想要趁機拆散淩家軍。
他甚至命令淩見霄即刻回京覆命，明知道淩見霄還在昏迷，也急於讓他擔下罪名，替太子分擔火力，淩見霄成了貨真價實的替罪羊。
消息傳到淩家，眾人又驚又怒，寧芷姚面無血色，邱氏氣得雙手發抖。
回京路遙，淩見霄傷勢嚴重，很有可能就死在路上了！到時候就真成了死無對證！
大家正愁的說不出話，淩伯宗突然倒在地上，口唇歪斜，兩眼翻白，竟然是氣暈了過去！
眾人大驚，手忙腳亂的扶起他，來不及叫大夫，趕緊去隔壁找來鳳禾。
鳳禾匆忙施針，好不容易將淩伯宗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，但淩伯宗的病癥是中風之癥，無法根治，如果再次中風，很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。
她將真相告知，邱氏伏在榻邊痛哭不止，其他人也抹著眼淚，一片愁雲慘淡，淩見徹身體緊繃的站在床邊，將牙關咬得極緊，一動不動的看著淩伯宗。
淩伯宗蘇醒後，明明口齒不清，走路踉蹌，卻強撐著起身，要入宮面聖，眾人幾次阻攔無果。
“我兒見霄、對得起君，淩家軍、對得起民，我得、給他們求個清白。”淩伯宗說話幾次停頓，卻拼盡全力說完。
淩家軍可以解散，卻不能背著汙名解散！他們在邊關奮戰幾十年，換來的應該是榮譽而不是臟水！
滿室寂靜，唯有大家低低的啜泣聲。
鳳禾垂眸，看到了淩見徹緊握在身側的雙手，青筋突起，指尖泛白，忍著強烈的怒火。
邱氏眼裏含淚，道了一聲好，親手給淩伯宗穿戴好衣裳，扶著他走出家門。
淩見庭阻攔無果，扶在父親另一側，沈韻柔和寧芷姚拭著眼淚跟在他們身後。
他們沒有乘馬車，就這樣一步步走向皇宮。
漫天風雪，鳳禾站在門前，目送著他們走遠。
百姓不自覺跟上他們，一起往皇宮的方向走，目中含淚。
為他們鎮守邊關幾十年的老將軍，不該受這份委屈！
淩家人跌跌撞撞的在皇宮前跪下，連大郎、二郎都跟了過去，只為求一份清白。
唯有淩見徹沒有到場。
同一時間，太子入城，為了維持體面，他在進京前換了一身新衣裳，頭發梳的整齊，騎著雄赳赳的高馬，神態高傲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打了勝仗回來。
他即使被剝奪太子之位，也是唯一的皇後嫡子，只要一天沒有立新太子，他就是最尊貴的皇子，等惠帝過世，他還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，只要保住命，只要他背後的太子一黨還在，他就不會倒！
兩側官兵開道，太子神清氣爽的打馬前行，就像打了勝仗一樣得意。
他們騎著馬疾馳在官道上，一名小乞丐摔倒沒來得及躲避，太子一鞭子就抽了過去，神色厭惡，他心裏壓著火氣正愁沒處發，基本誰撞上來他就朝誰發火。
小乞丐被打的皮開肉綻，身子像蝦米一樣縮成一團，太子提著鞭子又毫不猶豫的抽了一鞭子過去，周圍百姓嚇得心驚膽顫，卻不敢吭聲，看向太子的眼神全都充滿憤怒。
臨街酒樓之上，一支利箭倏然破空而出，裹夾著寒風，直沖太子面門射去。
射箭之人箭法極準，眾人還沒看清來物是什麽，就已經一擊斃命。
變故在一瞬間發生，太子應聲倒地，從高馬上重重跌下，馬匹受驚，高高揚起前蹄，嘶鳴出聲。
凜冽寒風吹過，周圍死一般寂靜。
箭頭上貼著一張紙條，紙條上寫著一行大字——為六萬將士償命。
紙條正貼在太子的額頭上，隨風輕輕吹動，太子眼睛圓瞪，已經氣息全無。
“有刺客！”
“太子！太子死了——”
不知是誰爆發出第一聲尖叫，人群隨之動蕩，眾人一瞬間從楞神中清醒。
百姓們受驚，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，官兵們抽出配劍，驚慌的看向四周，全身戒備，不知刺客隱藏在何處。
小乞丐楞楞擡頭，反應了一下，驚喜的爬起來，一溜煙跑了。
護衛快馬一路將消息傳入皇宮——“太子遇刺！太子薨逝！”
跪在皇宮前的淩家人楞楞擡頭，一瞬間變得嘈雜四亂，邱氏扶著淩伯宗站起來，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九重宮闕。
周圍的百姓們面面相覷，同樣疑惑。
烏雲密布，寒風驟起，驚醒了整座繁城。
鳳禾出不了府邸，一直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。
她心裏擔心淩家眾人，不時踮起腳張望，忽然發現百姓變得混亂起來，互相交頭接耳，不知說著什麽，仿佛人心惶惶。
周圍的官兵躁動不安起來，不斷有人往城門的方向趕，也不斷有官員往皇宮的方向去，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。
大批官兵在街上巡邏，風聲鶴唳。
鳳禾一顆心不自覺提了起來，她擔心是淩家人出了事，在原地焦急的走來走去，直到看見一匹快馬疾馳而去，馬上的人口中喊著‘太子薨逝’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，不自覺掐緊手心。
她的心放了下來，卻很快又提了上來，心底蔓延起一股迷茫來。
鳳禾望著眼前戒備森嚴的官兵，想到了沒有跟淩家人一起去皇宮的淩見徹，陡然打了一個寒顫。
寒風吹卷著地上的落葉，滿街都是慌亂的腳步聲，令人一顆心沈入谷底。
淩見徹從街頭走來，肩膀上落滿了雪，他獨自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，手裏拎著一壺烈酒，不時仰頭喝一口，瀟灑風流，落拓不羈。
鳳禾看著他一點點走近。
淩見徹走到臺階下，擡頭望向她，冷峻的眉眼融化成脈脈春水。
鳳禾看著他臉上的疲憊，忽然什麽都不想問，她拽著他手裏的酒壺，一言不發地帶他進了府中，像牽著一個迷路的孩子。
兩人在臺階上坐下，鳳禾輕輕拂掉淩見徹肩上的雪。
淩見徹喝著酒，呼出一口熱氣，低垂著頭望著地面。
鳳禾靜靜陪著他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那片雪地上落著一片紅梅，色澤鮮艷，像蔓延開的血。
淩見徹喝酒向來點到為止，從沒有真正的醉過，這一次卻是銘酊大醉。
他將酒壺丟開，靠到鳳禾的膝上，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，疲憊地闔上雙眸。
鳳禾輕輕撫著他的背，直到他呼吸沈穩，沈沈睡去。
烏雲遮住光亮，這場雪不知會下多久。
鳳禾擡頭看著墻頂又刮起的漫天大雪，輕輕摸了摸淩見徹手指，指腹的位置有道勒痕，那道勒痕很深，可見他射箭時用了多大的力氣。
雪花迷眼，寒風刺骨。
鳳禾垂眸看著淩見徹清雋的面龐，在他緊蹙的眉心印下一吻，柔軟的唇帶著暖意，淩見徹在睡夢中不自覺眉目舒展，陷入幽深的夢鄉。
……
一石激起千層浪！
皇後聽聞噩耗，暈倒在宮裏，李蕊得知消息，不顧阻攔沖入皇宮陪伴皇後。
太子遇刺時，周圍全是百姓，那些百姓一哄而散，想抓都抓不到，只能任消息肆意傳播，而刺客早就隨著人流消失，不見蹤影，絲毫線索都沒有留下。
惠帝下令嚴查，全城森嚴戒備。
朝臣們得知消息紛紛湧進皇宮，大理寺忙得焦頭爛額。
惠帝試圖封鎖消息，可太子遇刺的事卻電卷風馳的傳遍了京城，根本攔不住。
同時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也傳入每個人的耳中。
百姓得知是太子吃了敗仗，還害死了六萬將士，都覺得他死有餘辜，太子以前做的那些惡事都被翻了出來，想壓都壓不住，而惠帝訓斥淩家的那卷聖旨，則徹底淪為笑柄，充滿了十足的諷刺意味。
惠帝忙得焦頭爛額，根本沒有時間悲痛，他心裏甚至湧起一股怨氣，如果不是太子，他何須面對眼前的棘手情況！如果不是皇後非要給太子求情，他現在哪能失了民心！
惠帝心中怒火難消，只能朝著群臣發脾氣。
邊關群龍無首，他不得不又派了兩名將軍前去，好暫時穩住邊關，可那兩名將軍以前一直戍守在其他地方，根本沒有跟郯陰對戰的經驗，即使去了邊關勝算也不高。
愁人的事還不止這一樁。
那些被投毒的糧草都不能用了，邊關糧草所剩無幾，又損兵折將，大彧受此重創，想要守住邊關只能運送新的糧草、派新的兵士過去，可糧倉裏的存糧本來就不多，之前又發生了流民的事，已經沒有餘糧了。
惠帝這一刻才後悔不疊，他之前為了節省銀餉，不想花銀子養那麽多兵，導致兵力嚴重不足，他這些年來揮霍無度，導致國庫空虛，需要用時才發現兵將、銀錢、糧食全都不夠。
大彧繁華盛世下隱藏的窟窿，就這樣一個一個暴露了出來。
最後，惠帝只能下旨，向百姓征糧、征兵。
這無疑是把所有困難都轉嫁給了百姓，貧苦人家的存糧本就不多，平時只能勉強溫飽，想要按朝廷要求拿出糧食，就得掏光積蓄去買、去借，百姓苦不堪言，冬天過後就是播種的春季，壯丁都被抓去充兵，只留下老弱婦孺，直接影響春種和明年的收成，民間怨聲載道。
惠帝頭疼不已，卻無計可施。
淩伯宗是對戰郯陰經驗最豐富的大將，他本來可以派淩伯宗去邊關收拾殘局，可現在淩伯宗被聖旨刺激的中風未愈，根本無法出京，更別提上戰場。
惠帝提起此事，心裏就懊惱不已，早知道他就不急著下那道聖旨，現在不但失去一員猛將，還失了民心，百姓和朝臣都覺得是他寒著老臣子的心。
他想要挽回顏面和安撫人心，不得不派太醫去給淩伯宗看病，還賞下了一批藥材，又派人送信去邊關，讓淩見霄先不急於回京，把病養好再說。
最令他懼怕的是那名刺客！究竟是什麽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謀殺太子！他殺得了太子，會不會也殺得了皇上？
惠帝越想越怕，即使派人在宮裏加強巡邏，夜裏也難以安枕。
淩家人滿身霜雪的回到府裏，淩伯宗身體搖搖欲墜，嘴唇泛青。
鳳禾趕緊給淩伯宗施針救治，等施針結束，淩伯宗已經徹底暈了過去，他這輩子歷經無數次戰役，留下不少傷，早就沈屙已久，這次病來如山倒，難以痊愈。
全家人憂心忡忡，紛亂的雪花仿佛落在每一個人的心上，冰涼透骨，又沈甸甸的。
幸好傍晚時分邊關傳來好消息，淩見霄已經蘇醒，歷經數日的救治，終於保住了一條性命，只是需要靜養，暫時無法回京。
淩家上下全都松了一口氣，寧芷姚哭得紅腫的眼睛笑起來像兩個桃子。
邱氏留下照顧淩伯宗，淩見徹送鳳禾回隔壁。
廊下風鈴響，鳳禾臉頰被寒風吹得泛紅，淩見徹脫下大氅披到她身上。
鳳禾擡眸看他，臉上掛著淺笑，“心情好點了嗎？”
淩見徹腳下踩著積雪，神色倦怠，“二哥沒事，我自然開心，只是邊關未曾安穩下來，又如何能夠安心。”
鳳禾想起邊關的戰事，也是愁眉不展，連日來不曾睡一個安穩覺。
淩見徹停下腳步看著隨風搖晃的風鈴，沈默地佇立片刻：“大彧就像懸於高空的樓閣，看起來高大壯闊，實則裏面早就被蛀蟲啃食一空，現在狂風一吹，只怕是大廈將傾。”
鳳禾夾在大彧和郯陰之間，不知該如何說，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大彧和郯陰的情況。
大彧是外強中幹，郯陰卻一直在休養生息，上次郯陰戰敗不過是因為老阿滕病重，所以才送出質女暫時示弱，實則兵強馬壯，大彧以前能贏是有淩伯宗坐鎮邊關，如今大彧急缺猛將，已經大不如前。
兩相對比起來，大彧勝算不大，可郯陰也沒有能力吞下整個大彧，何況還有一個婺都在蟄伏著，大彧和郯陰一旦兩敗俱傷，婺都會不會伺機而動都是未可知的，一旦婺都也參與其中，恐怕會天下大亂，到時候戰火紛飛，百姓流離失所，沒有人能幸免。
鳳禾問：“在糧草裏投毒的人查出來了嗎？是郯陰派人做的麽。”
“查出來了。”淩見徹頓了頓，道：“是你認識的人。”
“是何人？”鳳禾問。
“伊爾瑪。”
鳳禾一楞，隨即眉心蹙了起來，“伊爾瑪怎麽會有機會在太子運送的糧草裏下毒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事情曝光後，伊爾瑪已經自盡了。”
鳳禾心中驚愕，伊爾瑪對史爾忠心耿耿，竟然寧可犧牲自己，也要成全史爾的野心。
她緘默片刻，費解道：“伊爾瑪不是隸王的人麽，怎麽會去了太子身邊？她能有機會在糧草裏下毒，可見太子十分信任她，至少她能靠近那些糧草。”
淩見徹道：“還記得我之前曾對你說的話嗎？”
鳳禾想了想，“你說伊爾瑪也許不是隸王的人……”
她心頭一跳，“難道伊爾瑪從始至終都是太子的人？她是太子放在隸王府的細作……”
淩見徹點頭。
鳳禾神色驚疑不定，在原地走了兩步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倘若如此，很多事情就解釋的通了，當初陛下派人搜隸王府，能在隸王府裏發現那麽多證據，恐怕就是太子的手筆，一切都是太子設計的。”
她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，面色一沈，“如果太子就是趙利背地裏的主子，那麽伊爾瑪來京後，應該就拿著趙利的引薦信去投靠了太子，太子不信任伊爾瑪這個郯陰人，又想利用她的美貌，所以把她送去隸王府做細作，如此一來，伊爾瑪如果真心幫他，他就可以利用伊爾瑪陷害隸王，如果伊爾瑪不是真心幫他，也沒關系，因為伊爾瑪害不到他，頂多能迫害瑞王。”
“伊爾瑪靠扳倒瑞王獲取了太子的信任，得以留在太子身邊做事，畢竟瑞王曾是太子的心頭大患，伊爾瑪幫太子鏟除瑞王，是立了一件大功。”
鳳禾越想越心驚，“從那以後，伊爾瑪就可以接近太子府的人，甚至可以接觸到太子的心腹，在這期間她可以做很多事，可以收買內奸，可以了解太子府的情況，甚至可以知道那些糧草放在哪裏。”
“伊爾瑪是郯陰人，太子就算再傻也不至於讓她有機會親自在糧草裏投毒，可她不需要自己動手，在這期間，她可能已經認識了許多太子的手下，或者靠哄騙，或者靠收買，總有方法能把毒放到那些糧草裏。”
“史爾會把自己的妹妹送來做這一切，就因為伊爾瑪夠美，也夠聰慧，這些足以讓她掌控很多人。”
淩見徹接著道：“伊爾瑪表面是瑞王的人，實則是太子的人，但她真正的身份是史爾派來大彧的細作，所以一直在挑撥太子和隸王內鬥，往糧草裏投毒就是她的最後一個任務，郯陰在大彧應該還有其他細作，這些人都可以幫她完成這個任務，這一戰至關重要，伊爾瑪此舉確實重創了大彧。”
鳳禾嘆息，“好一個糊塗的太子。”
即使她是郯陰人，也不得不感嘆，如果不是太子糊塗，為了陷害兄弟把一個來歷不明的郯陰女子留在身邊，大彧也不至於面臨這種緊迫的情況。
鳳禾神色一振，“如果趙利是太子的人，那麽當初那些刺殺我的刺客，難道是太子派去的？那個時候我不曾得罪過他，他為何要殺我？”
淩見徹輕輕瞇了下眼睛，“也有可能不止太子。”
鳳禾難以置信地擡起頭，倒吸了一口涼氣，顫抖著吐出兩個字，“……皇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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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新年註定不會平靜, 邊關戰事未停，太子沒有留在京中過年，年前就帶著八萬大軍出發, 聲勢浩大。
正月初五, 惠帝在群臣入宮慶賀的宴席上，宣布給李蕊和魏開勝賜婚, 二月初八完婚。
兩人婚事匆忙，只能忙碌的準備起來, 李蕊這個新娘子, 依舊被關在紫靈道觀裏, 無論她怎麽鬧, 這樁婚事都沒有改變。
據說李蕊一直絕食抗議, 可皇後這次態度極其強硬, 只派了太醫過去, 李蕊只要餓暈, 太醫就會給她灌藥, 反正吊著一條命，就算她絕食也不會有性命危險。
魏家會在這個緊要關頭支持太子, 一定是暗地裏予以了皇後和太子好處，這樁婚事對皇後和太子而言是勢在必行。
李蕊名聲受損，想要挑選一位背景強盛的駙馬已經不容易，現在魏開勝不計前嫌，簡直是好事一樁, 他不但出身貴重, 還能給太子帶來好處, 幾乎是一舉兩得，皇後自然是一百個樂意, 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李蕊再鬧。
鳳禾被關在府裏，李蕊被關在紫靈道觀，她們都自顧不暇，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，鳳禾也只是偶爾才能從淩見徹口中聽到李蕊的消息。
朝中事多，正值多事之秋，很少有人會去註意這些兒女情長，都緊張的關註著邊關的戰事。
鳳禾閑散在家，新研制出了好幾種胭脂，孫玉鳶樂得合不攏嘴。
外面的生意照舊，依然紅紅火火，孫玉鳶總是一箱箱的托淩見徹給她送銀子過來。
鳳禾看著越來越豐盈的小金庫，拍了拍手，十分的滿意。
夜裏，鳳禾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，夢到她那些銀子堆成了金山銀山，金閃閃白花花亮晶晶的，晃得她眼睛都要花了。
她一覺安眠，醒來嘴角都帶著笑，從床上坐起來，她發現院子裏格外熱鬧，張燈結彩，侍從們忙忙碌碌，一片喜氣洋洋。
最近府邸被官兵圍著，侍從們也跟著神思緊張，整個府裏氣氛低靡，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。
青古聽到她醒了，推門走進來。
鳳禾撐著脖子往外面看，“怎麽這麽熱鬧？”
青古來到床邊，掀開幔帳，“小姐，他們說今日是中原的上元節。”
鳳禾目露向往，“我曾聽母親說過，上元節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，街上燈火如晝，人流如織，男女老少都會到街上逛一逛。”
她輕嘆一口氣，“可惜今年看不到了。”
青古想象著那樣的繁華熱鬧，心中也滿是好奇。
鳳禾微微有些失落，她現在沒辦法出去，不然還真想出去看看母親口中的繁華之景。
綠雲從外面走進來，拿著帕子服侍她洗漱，聽到她們的談話，善解人意道：“小姐，咱們在府裏過也是一樣的，多掛些燈籠。”
鳳禾含笑點頭。
傍晚，天還沒黑，院子裏的燈籠就全亮了起來，各式各樣，五顏六色的，全是綠雲托隔壁淩府的下人出去買的。
鳳禾踩著梯子，把一盞八角宮燈掛到屋檐下，親手點燃燭火。
她看著明亮的燈籠，微微笑了笑，擡腳往下走。
梯子滑動，她嚇了一跳，唇縫溢出一聲驚呼。
一股力量穩住梯子，鳳禾緩緩呼出一口氣，低頭看去，淩見徹不知何時來了，伸手扶著梯子，看向她的神色頗為無奈。
鳳禾彎起眼眸，飛快從梯子上爬下去，“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“慢點。”淩見徹扶穩她，擡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後，回答道：“來陪你過上元節。”
鳳禾眼睛亮了亮，樂顛顛道：“那我現在就讓人煮元宵。”
“不是在這裏過。”淩見徹牽住她的手，低聲道：“外面街景很美，你想不想出去看看？”
鳳禾一喜，眼中亮起細細碎碎的光，“我能出去？”
一刻鐘後，鳳禾披著黑色披風，戴著兜帽，跟著淩見徹從後門走了出去，很快融入進夜色中。
馬蹄聲響在寂靜的小巷裏，巡邏的護衛們手裏拿著火把，將整條巷子照的燈火通明，卻沒有人阻止馬車離開。
鳳禾沒想到自己真的能溜出來，神色萬分詫異，“那些禁軍裏面有你的人？”
淩見徹幫她摘下兜帽，嘴角噙笑說：“以前沒有現在也有了，你被關了半個多月，足夠我多交幾個‘朋友’。”
鳳禾詫異半晌，忍不住失笑。
看來這段時日，她在府中過得很悠閑，淩見徹卻替她做了不少事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，淩見徹一直在為她籌謀。
淩見徹這樣的性子，一旦有了目標，就一定會一步步達成，他在默默保護她。
鳳禾心中泛起融融暖意，這種有人護著的感覺，格外令人安心。
馬車走的很快，來到京城最熱鬧的榮登街。
鳳禾從馬車上下來，擡眼望去，立即被眼前的景致所迷，所見之處，滿眼繁華。
淡月疏影，火樹銀花，街上人頭竄動，五顏六色的燈籠一路高懸，將街道映得恍若白晝，河邊流水迢迢，白玉橋上站著年輕男女，衣香鬢影，繁花似錦，河水映著燈光，美得如夢似幻。
這就是天子腳下的上元節，即使外面戰火紛飛，城外百姓流離失所，也不影響這裏的繁華熱鬧，比她母親口中描述的上元節還要精彩紛呈。
鳳禾回頭望向淩見徹，腮凝新荔，眉眼彎彎，笑意直達眼底。
淩見徹身上穿著繡有銀絲白鶴的玄色常服，在熙攘的人潮中，不掩風華，卓越俊逸，望向她的目光裏蘊含著獨一無二的溫柔。
鳳禾目光閃了閃。
淩見徹拿出一個狐貍面具，親手給她戴到臉上。
鳳禾摸了摸面具，歪頭一笑，悠閑地往前踱著步子，笑容輕松愜意。
淩見徹喉頭不自覺動了下，也往自己臉上戴了個面具。
兩人牽著手，自由的穿梭在人群中，像街上普通的男男女女一樣，開心的玩鬧嬉戲。
街市兩旁都是賣東西的小販，賣什麽的都有，好吃的、好玩的、好看的，小販不斷吆喝著，讓人看得眼花繚亂。
淩見徹買了個兔子燈給鳳禾拿在手裏玩，還買了些小玩意拎在他手裏。
鳳禾提著兔子燈，目光流連在四處的景致上，滿心歡喜，母親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景象全都成了真，她看得目不暇接，最重要的是有人陪她一起看。
人流熙熙攘攘，天上煙火璀璨，游龍舞獅，鑼鼓喧天，處處都帶著生機勃勃的美，滿街都是歡笑聲。
兩人走過街角，前面一群人圍在一起，似乎十分熱鬧，人群裏不時鼓掌叫好。
鳳禾連忙拉著淩見徹跑過去，踮著腳尖往裏張望，竟然是有人在表演打鐵花。
兩人擠進人群，鳳禾興奮的看著，高興的跳起來鼓掌。
高溫鐵水被拋向空中，擊打出絢爛奪目的鐵花，流光溢彩，像落下的火雨一般震撼人心。
鐵花飛濺，光影閃動，仿若撲面而來。
鳳禾驚呼一聲，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，恰好靠到淩見徹的胸前，她在人群中聽到了他鼓動的心跳聲，強而有力。
路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，淩見徹立刻把她攬進懷中，手護在兩側，於自己身前給她圈出一塊地方。
燈火映在鳳禾的臉上，眉梢眼角都是柔柔笑意。
看夠了打鐵花，兩人又去前面看變戲法，沿路買了不少吃食，有糖糕、果脯、白茶凍……反正他們戴著面具，既不用擔心暴露身份，也不需要擔心遇到熟人，兩人邊走邊吃，一路恣意快活。
淩見徹還帶著鳳禾去了賭場，裏面人聲鼎沸，兩人逛了一圈就出來了。
鳳禾真正感受到了京城的繁華，燈火掩映，滿目琳瑯，即使腳下是枯骨，上面也是人間安樂窩。
夜色漸深，兩人來到河邊。
淩見徹去路邊買了盞河燈，遞給鳳禾，“給你娘放盞燈吧，有祈福之意。”
鳳禾眼睛一澀，輕輕點頭。
她親手在河燈上寫下想跟母親說的話，一筆一劃，極盡用心。
兩人蹲下，一起把河燈放到湍急的水中，河面泛起漣漪，載著河燈飄飄浮浮。
月光瀉下，水面波光粼粼。
鳳禾站在河邊，看著河燈一點點飄遠，帶著她的思念去向遠方。
淩見徹輕輕握住她的手，側身為她擋去夜裏的寒風。
*
二月初七，李蕊和魏開勝完婚，因為是特殊時期，所以一切從簡，比不上李嫻出降時的盛大繁華，但跟其他公主比完全綽綽有餘。
婚事匆忙，公主府尚未修建好，按照惠帝的意思，李蕊先嫁去了魏府，魏開勝似乎無意大辦，只簡單準備了幾桌酒席。
帝後均未到場，太子不在京中，也沒有出席婚宴，皇後給李蕊準備的嫁妝很多，比起李嫻只多不少，但惠帝賞賜不多，他說現在邊關戰事急需用錢，不能動用太多銀子。
鳳禾沒辦法前去道賀，只派人送了幾樣她精心挑選的禮物過去。
婚宴安靜過去，李蕊和魏開勝看起來相安無事，婚事就這樣風平浪靜的結束了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，卻沒想到次日有消息傳來，李蕊竟然在洞房花燭夜把魏開勝閹了！
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就徹底炸開了鍋，眾說紛紜，人人駭然。
魏家避不見客，只有太醫在魏府進進出出，惠帝和皇後努力壓下消息，可消息還是不脛而走，流言傳的飛快。
鳳禾囫圇聽說了此事，心裏焦急，淩見徹回來後，才跟她細說詳情。
原來新婚之夜，魏開勝竟然準備了許多閨中增添情趣的東西。
此前皇後怕李蕊在婚宴上鬧事，給李蕊服用了能令手腳發軟的藥粉，魏開勝趁機以洞房之名，將屋子裏的丫鬟都趕出了院落，想要把那些東西用在李蕊身上。
半夜時分，屋子裏傳來淒厲的慘叫，丫鬟和護衛站在院外也聽得清楚，等他們沖進去，就發現魏開勝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，身上都是血，已經疼暈了過去，李蕊跌落在地上，手裏拿著結發用的金剪，面色慘白，全身都在發著抖。
等魏閣老趕到，見此場景，當場就吐出一口血來，魏家的嫡長孫就這麽廢了。
事後皇後派人去查，不但在房裏發現了情趣之物，還發現了一條皮鞭，那鞭子十分巧妙，既能令人痛楚難忍，又能不留下傷痕，頂多只在柔嫩的肌膚上留下淺淺的紅痕。
據李蕊描述夜裏情況，她就是在魏開勝抽了她十多鞭後，才在慌亂中拿起桌上的金剪將魏開勝給閹了。
李蕊被連夜接回皇宮，又於清晨被悄無聲息地送回了紫靈道觀。
鳳禾聽後震驚的久久不發一言。
這個魏開勝當真是膽大妄為，恐怕他這次要娶李蕊就是為了報覆。
魏開勝心思陰沈，如意算盤打的響，故意用這種方式折辱李蕊，報當日的羞辱，事後木已成舟，只道是房中樂趣，皇後和太子不好追究，更不好插手，李蕊難以將房事公諸於眾，也只能獨自咽下委屈。
只是他算錯了一點，太子和皇後雖然需要他，李蕊卻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，兩個錙銖必較的人遇到一起，他敢輕賤李蕊，李蕊就不會輕饒了他。
惠帝因為此事大為惱火，差點剝奪了李蕊的公主封號，魏閣老數次請辭，聲淚俱下的要告老還鄉，後來，皇後親自去了魏家探望，好不容易才安撫住魏家，只是魏家再不可能支持皇後和太子。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皇後正在為女兒的事焦頭爛額，邊關突然傳來噩耗。
太子帶去邊關的糧草裏竟然被人投毒，戰馬被毒死不少，兵將也死傷無數。
太子得知消息後，認定是敵軍所為，不但壓下消息不許大家告知惠帝，還一怒之下不顧淩見霄的阻攔，一意孤行要去燒毀敵軍的糧草。
他帶著兵將聲勢浩大的出發，結果中了敵人的埋伏，六萬人馬全軍覆沒，兩名副將也全都身死。
太子想要補救，卻闖下滔天大禍。
後來是淩見霄孤身沖進敵人的包圍圈，才救了他一命，可太子卻搶了淩見霄的馬，丟下受傷的淩見霄獨自逃跑，最後淩見霄雖然僥幸保住一命，卻身受重傷，傷勢嚴重，至昏迷不醒。
邊關如今只剩下三萬兵馬，除此之外，唯有淩家軍平安無事，因為太子不信任淩家軍，去邊關之後一直冷落淩家軍，甚至故意磋磨，不讓他們上戰場，不給他們新糧吃，只讓他們吃陳糧，淩家軍因此才躲過一劫。
邊關兵力有限，郯陰進攻迅猛，再這麽下去邊關就要支撐不住了。
惠帝大發雷霆，急召太子回京。
淩家聽聞此事，顧不得憤怒，一心擔憂淩見霄的情況。
寧芷姚捂著嘴，哭成了一個淚人，立即就要趕往邊關，被眾人攔了下來，京城去邊關腳程要半月有餘，就算日夜趕路，也得至少十日，路上會錯過給皇上報信的信使，還不如在京城等確切的消息。
淩伯宗和邱氏心力交瘁。
沈韻柔寸步不離的守著寧芷姚，就怕她做傻事。
整個淩家愁雲慘淡，淩見徹面色沈沈，從得知消息，臉上就一直烏雲密布。
太子這次犯了大錯，不但折損數萬兵馬，糧草盡數作廢，還令邊關陷入危機，他隨軍出征不但沒有起到鼓舞士兵的作用，還讓大彧顏面全無，亂了軍心，甚至會導致邊關戰敗。
惠帝雷霆震怒，不但要廢了太子，還起了殺心。
皇後這一次沒有再聯合大臣長跪不起，而是身著一襲素衣，雙手捧著一把舊傘，跪於太宸殿外，身姿纖細，仿若風一吹就倒。
天公作美，一道閃電劈下，暴雨連天。
皇後身上衣衫被雨水浸濕，瑟瑟發著抖，卻動也不動，堅定的望著太宸殿的方向。
她褪去一身華服濃妝，更顯得身姿裊裊，容顏清麗動人，少了幾分強勢，多了幾分羸弱，最容易令人牽動起年輕時的情誼。
三個時辰後，惠帝終於心軟，對太子從輕發落，只下令廢了他的太子之位，最終保住了太子一命。
鳳禾哪怕只是聽別人描述，也能想象到皇後當時惹人憐惜的嬌柔與美麗，她聽說皇後手裏拿的是一把舊傘時，有什麽從腦海中閃過，卻始終抓不住頭緒。
關於皇後的事總像一團亂麻，讓她捋不清思緒。
太子保住性命，卻苦了淩家。
淩見霄明明是冒死救了太子，至今生死未蔔，惠帝卻把一切責罪都歸咎到淩見霄身上，說他才是守城之將，要治他監察不力的罪，還下旨將淩伯宗訓斥了一番，說他教子無方，責令淩家眾人閉門思過，想要趁機拆散淩家軍。
他甚至命令淩見霄即刻回京覆命，明知道淩見霄還在昏迷，也急於讓他擔下罪名，替太子分擔火力，淩見霄成了貨真價實的替罪羊。
消息傳到淩家，眾人又驚又怒，寧芷姚面無血色，邱氏氣得雙手發抖。
回京路遙，淩見霄傷勢嚴重，很有可能就死在路上了！到時候就真成了死無對證！
大家正愁的說不出話，淩伯宗突然倒在地上，口唇歪斜，兩眼翻白，竟然是氣暈了過去！
眾人大驚，手忙腳亂的扶起他，來不及叫大夫，趕緊去隔壁找來鳳禾。
鳳禾匆忙施針，好不容易將淩伯宗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，但淩伯宗的病癥是中風之癥，無法根治，如果再次中風，很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。
她將真相告知，邱氏伏在榻邊痛哭不止，其他人也抹著眼淚，一片愁雲慘淡，淩見徹身體緊繃的站在床邊，將牙關咬得極緊，一動不動的看著淩伯宗。
淩伯宗蘇醒後，明明口齒不清，走路踉蹌，卻強撐著起身，要入宮面聖，眾人幾次阻攔無果。
“我兒見霄、對得起君，淩家軍、對得起民，我得、給他們求個清白。”淩伯宗說話幾次停頓，卻拼盡全力說完。
淩家軍可以解散，卻不能背著汙名解散！他們在邊關奮戰幾十年，換來的應該是榮譽而不是臟水！
滿室寂靜，唯有大家低低的啜泣聲。
鳳禾垂眸，看到了淩見徹緊握在身側的雙手，青筋突起，指尖泛白，忍著強烈的怒火。
邱氏眼裏含淚，道了一聲好，親手給淩伯宗穿戴好衣裳，扶著他走出家門。
淩見庭阻攔無果，扶在父親另一側，沈韻柔和寧芷姚拭著眼淚跟在他們身後。
他們沒有乘馬車，就這樣一步步走向皇宮。
漫天風雪，鳳禾站在門前，目送著他們走遠。
百姓不自覺跟上他們，一起往皇宮的方向走，目中含淚。
為他們鎮守邊關幾十年的老將軍，不該受這份委屈！
淩家人跌跌撞撞的在皇宮前跪下，連大郎、二郎都跟了過去，只為求一份清白。
唯有淩見徹沒有到場。
同一時間，太子入城，為了維持體面，他在進京前換了一身新衣裳，頭發梳的整齊，騎著雄赳赳的高馬，神態高傲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打了勝仗回來。
他即使被剝奪太子之位，也是唯一的皇後嫡子，只要一天沒有立新太子，他就是最尊貴的皇子，等惠帝過世，他還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，只要保住命，只要他背後的太子一黨還在，他就不會倒！
兩側官兵開道，太子神清氣爽的打馬前行，就像打了勝仗一樣得意。
他們騎著馬疾馳在官道上，一名小乞丐摔倒沒來得及躲避，太子一鞭子就抽了過去，神色厭惡，他心裏壓著火氣正愁沒處發，基本誰撞上來他就朝誰發火。
小乞丐被打的皮開肉綻，身子像蝦米一樣縮成一團，太子提著鞭子又毫不猶豫的抽了一鞭子過去，周圍百姓嚇得心驚膽顫，卻不敢吭聲，看向太子的眼神全都充滿憤怒。
臨街酒樓之上，一支利箭倏然破空而出，裹夾著寒風，直沖太子面門射去。
射箭之人箭法極準，眾人還沒看清來物是什麽，就已經一擊斃命。
變故在一瞬間發生，太子應聲倒地，從高馬上重重跌下，馬匹受驚，高高揚起前蹄，嘶鳴出聲。
凜冽寒風吹過，周圍死一般寂靜。
箭頭上貼著一張紙條，紙條上寫著一行大字——為六萬將士償命。
紙條正貼在太子的額頭上，隨風輕輕吹動，太子眼睛圓瞪，已經氣息全無。
“有刺客！”
“太子！太子死了——”
不知是誰爆發出第一聲尖叫，人群隨之動蕩，眾人一瞬間從楞神中清醒。
百姓們受驚，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，官兵們抽出配劍，驚慌的看向四周，全身戒備，不知刺客隱藏在何處。
小乞丐楞楞擡頭，反應了一下，驚喜的爬起來，一溜煙跑了。
護衛快馬一路將消息傳入皇宮——“太子遇刺！太子薨逝！”
跪在皇宮前的淩家人楞楞擡頭，一瞬間變得嘈雜四亂，邱氏扶著淩伯宗站起來，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九重宮闕。
周圍的百姓們面面相覷，同樣疑惑。
烏雲密布，寒風驟起，驚醒了整座繁城。
鳳禾出不了府邸，一直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。
她心裏擔心淩家眾人，不時踮起腳張望，忽然發現百姓變得混亂起來，互相交頭接耳，不知說著什麽，仿佛人心惶惶。
周圍的官兵躁動不安起來，不斷有人往城門的方向趕，也不斷有官員往皇宮的方向去，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。
大批官兵在街上巡邏，風聲鶴唳。
鳳禾一顆心不自覺提了起來，她擔心是淩家人出了事，在原地焦急的走來走去，直到看見一匹快馬疾馳而去，馬上的人口中喊著‘太子薨逝’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，不自覺掐緊手心。
她的心放了下來，卻很快又提了上來，心底蔓延起一股迷茫來。
鳳禾望著眼前戒備森嚴的官兵，想到了沒有跟淩家人一起去皇宮的淩見徹，陡然打了一個寒顫。
寒風吹卷著地上的落葉，滿街都是慌亂的腳步聲，令人一顆心沈入谷底。
淩見徹從街頭走來，肩膀上落滿了雪，他獨自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，手裏拎著一壺烈酒，不時仰頭喝一口，瀟灑風流，落拓不羈。
鳳禾看著他一點點走近。
淩見徹走到臺階下，擡頭望向她，冷峻的眉眼融化成脈脈春水。
鳳禾看著他臉上的疲憊，忽然什麽都不想問，她拽著他手裏的酒壺，一言不發地帶他進了府中，像牽著一個迷路的孩子。
兩人在臺階上坐下，鳳禾輕輕拂掉淩見徹肩上的雪。
淩見徹喝著酒，呼出一口熱氣，低垂著頭望著地面。
鳳禾靜靜陪著他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那片雪地上落著一片紅梅，色澤鮮艷，像蔓延開的血。
淩見徹喝酒向來點到為止，從沒有真正的醉過，這一次卻是銘酊大醉。
他將酒壺丟開，靠到鳳禾的膝上，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，疲憊地闔上雙眸。
鳳禾輕輕撫著他的背，直到他呼吸沈穩，沈沈睡去。
烏雲遮住光亮，這場雪不知會下多久。
鳳禾擡頭看著墻頂又刮起的漫天大雪，輕輕摸了摸淩見徹手指，指腹的位置有道勒痕，那道勒痕很深，可見他射箭時用了多大的力氣。
雪花迷眼，寒風刺骨。
鳳禾垂眸看著淩見徹清雋的面龐，在他緊蹙的眉心印下一吻，柔軟的唇帶著暖意，淩見徹在睡夢中不自覺眉目舒展，陷入幽深的夢鄉。
……
一石激起千層浪！
皇後聽聞噩耗，暈倒在宮裏，李蕊得知消息，不顧阻攔沖入皇宮陪伴皇後。
太子遇刺時，周圍全是百姓，那些百姓一哄而散，想抓都抓不到，只能任消息肆意傳播，而刺客早就隨著人流消失，不見蹤影，絲毫線索都沒有留下。
惠帝下令嚴查，全城森嚴戒備。
朝臣們得知消息紛紛湧進皇宮，大理寺忙得焦頭爛額。
惠帝試圖封鎖消息，可太子遇刺的事卻電卷風馳的傳遍了京城，根本攔不住。
同時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也傳入每個人的耳中。
百姓得知是太子吃了敗仗，還害死了六萬將士，都覺得他死有餘辜，太子以前做的那些惡事都被翻了出來，想壓都壓不住，而惠帝訓斥淩家的那卷聖旨，則徹底淪為笑柄，充滿了十足的諷刺意味。
惠帝忙得焦頭爛額，根本沒有時間悲痛，他心裏甚至湧起一股怨氣，如果不是太子，他何須面對眼前的棘手情況！如果不是皇後非要給太子求情，他現在哪能失了民心！
惠帝心中怒火難消，只能朝著群臣發脾氣。
邊關群龍無首，他不得不又派了兩名將軍前去，好暫時穩住邊關，可那兩名將軍以前一直戍守在其他地方，根本沒有跟郯陰對戰的經驗，即使去了邊關勝算也不高。
愁人的事還不止這一樁。
那些被投毒的糧草都不能用了，邊關糧草所剩無幾，又損兵折將，大彧受此重創，想要守住邊關只能運送新的糧草、派新的兵士過去，可糧倉裏的存糧本來就不多，之前又發生了流民的事，已經沒有餘糧了。
惠帝這一刻才後悔不疊，他之前為了節省銀餉，不想花銀子養那麽多兵，導致兵力嚴重不足，他這些年來揮霍無度，導致國庫空虛，需要用時才發現兵將、銀錢、糧食全都不夠。
大彧繁華盛世下隱藏的窟窿，就這樣一個一個暴露了出來。
最後，惠帝只能下旨，向百姓征糧、征兵。
這無疑是把所有困難都轉嫁給了百姓，貧苦人家的存糧本就不多，平時只能勉強溫飽，想要按朝廷要求拿出糧食，就得掏光積蓄去買、去借，百姓苦不堪言，冬天過後就是播種的春季，壯丁都被抓去充兵，只留下老弱婦孺，直接影響春種和明年的收成，民間怨聲載道。
惠帝頭疼不已，卻無計可施。
淩伯宗是對戰郯陰經驗最豐富的大將，他本來可以派淩伯宗去邊關收拾殘局，可現在淩伯宗被聖旨刺激的中風未愈，根本無法出京，更別提上戰場。
惠帝提起此事，心裏就懊惱不已，早知道他就不急著下那道聖旨，現在不但失去一員猛將，還失了民心，百姓和朝臣都覺得是他寒著老臣子的心。
他想要挽回顏面和安撫人心，不得不派太醫去給淩伯宗看病，還賞下了一批藥材，又派人送信去邊關，讓淩見霄先不急於回京，把病養好再說。
最令他懼怕的是那名刺客！究竟是什麽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謀殺太子！他殺得了太子，會不會也殺得了皇上？
惠帝越想越怕，即使派人在宮裏加強巡邏，夜裏也難以安枕。
淩家人滿身霜雪的回到府裏，淩伯宗身體搖搖欲墜，嘴唇泛青。
鳳禾趕緊給淩伯宗施針救治，等施針結束，淩伯宗已經徹底暈了過去，他這輩子歷經無數次戰役，留下不少傷，早就沈屙已久，這次病來如山倒，難以痊愈。
全家人憂心忡忡，紛亂的雪花仿佛落在每一個人的心上，冰涼透骨，又沈甸甸的。
幸好傍晚時分邊關傳來好消息，淩見霄已經蘇醒，歷經數日的救治，終於保住了一條性命，只是需要靜養，暫時無法回京。
淩家上下全都松了一口氣，寧芷姚哭得紅腫的眼睛笑起來像兩個桃子。
邱氏留下照顧淩伯宗，淩見徹送鳳禾回隔壁。
廊下風鈴響，鳳禾臉頰被寒風吹得泛紅，淩見徹脫下大氅披到她身上。
鳳禾擡眸看他，臉上掛著淺笑，“心情好點了嗎？”
淩見徹腳下踩著積雪，神色倦怠，“二哥沒事，我自然開心，只是邊關未曾安穩下來，又如何能夠安心。”
鳳禾想起邊關的戰事，也是愁眉不展，連日來不曾睡一個安穩覺。
淩見徹停下腳步看著隨風搖晃的風鈴，沈默地佇立片刻：“大彧就像懸於高空的樓閣，看起來高大壯闊，實則裏面早就被蛀蟲啃食一空，現在狂風一吹，只怕是大廈將傾。”
鳳禾夾在大彧和郯陰之間，不知該如何說，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大彧和郯陰的情況。
大彧是外強中幹，郯陰卻一直在休養生息，上次郯陰戰敗不過是因為老阿滕病重，所以才送出質女暫時示弱，實則兵強馬壯，大彧以前能贏是有淩伯宗坐鎮邊關，如今大彧急缺猛將，已經大不如前。
兩相對比起來，大彧勝算不大，可郯陰也沒有能力吞下整個大彧，何況還有一個婺都在蟄伏著，大彧和郯陰一旦兩敗俱傷，婺都會不會伺機而動都是未可知的，一旦婺都也參與其中，恐怕會天下大亂，到時候戰火紛飛，百姓流離失所，沒有人能幸免。
鳳禾問：“在糧草裏投毒的人查出來了嗎？是郯陰派人做的麽。”
“查出來了。”淩見徹頓了頓，道：“是你認識的人。”
“是何人？”鳳禾問。
“伊爾瑪。”
鳳禾一楞，隨即眉心蹙了起來，“伊爾瑪怎麽會有機會在太子運送的糧草裏下毒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事情曝光後，伊爾瑪已經自盡了。”
鳳禾心中驚愕，伊爾瑪對史爾忠心耿耿，竟然寧可犧牲自己，也要成全史爾的野心。
她緘默片刻，費解道：“伊爾瑪不是隸王的人麽，怎麽會去了太子身邊？她能有機會在糧草裏下毒，可見太子十分信任她，至少她能靠近那些糧草。”
淩見徹道：“還記得我之前曾對你說的話嗎？”
鳳禾想了想，“你說伊爾瑪也許不是隸王的人……”
她心頭一跳，“難道伊爾瑪從始至終都是太子的人？她是太子放在隸王府的細作……”
淩見徹點頭。
鳳禾神色驚疑不定，在原地走了兩步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倘若如此，很多事情就解釋的通了，當初陛下派人搜隸王府，能在隸王府裏發現那麽多證據，恐怕就是太子的手筆，一切都是太子設計的。”
她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，面色一沈，“如果太子就是趙利背地裏的主子，那麽伊爾瑪來京後，應該就拿著趙利的引薦信去投靠了太子，太子不信任伊爾瑪這個郯陰人，又想利用她的美貌，所以把她送去隸王府做細作，如此一來，伊爾瑪如果真心幫他，他就可以利用伊爾瑪陷害隸王，如果伊爾瑪不是真心幫他，也沒關系，因為伊爾瑪害不到他，頂多能迫害瑞王。”
“伊爾瑪靠扳倒瑞王獲取了太子的信任，得以留在太子身邊做事，畢竟瑞王曾是太子的心頭大患，伊爾瑪幫太子鏟除瑞王，是立了一件大功。”
鳳禾越想越心驚，“從那以後，伊爾瑪就可以接近太子府的人，甚至可以接觸到太子的心腹，在這期間她可以做很多事，可以收買內奸，可以了解太子府的情況，甚至可以知道那些糧草放在哪裏。”
“伊爾瑪是郯陰人，太子就算再傻也不至於讓她有機會親自在糧草裏投毒，可她不需要自己動手，在這期間，她可能已經認識了許多太子的手下，或者靠哄騙，或者靠收買，總有方法能把毒放到那些糧草裏。”
“史爾會把自己的妹妹送來做這一切，就因為伊爾瑪夠美，也夠聰慧，這些足以讓她掌控很多人。”
淩見徹接著道：“伊爾瑪表面是瑞王的人，實則是太子的人，但她真正的身份是史爾派來大彧的細作，所以一直在挑撥太子和隸王內鬥，往糧草裏投毒就是她的最後一個任務，郯陰在大彧應該還有其他細作，這些人都可以幫她完成這個任務，這一戰至關重要，伊爾瑪此舉確實重創了大彧。”
鳳禾嘆息，“好一個糊塗的太子。”
即使她是郯陰人，也不得不感嘆，如果不是太子糊塗，為了陷害兄弟把一個來歷不明的郯陰女子留在身邊，大彧也不至於面臨這種緊迫的情況。
鳳禾神色一振，“如果趙利是太子的人，那麽當初那些刺殺我的刺客，難道是太子派去的？那個時候我不曾得罪過他，他為何要殺我？”
淩見徹輕輕瞇了下眼睛，“也有可能不止太子。”
鳳禾難以置信地擡起頭，倒吸了一口涼氣，顫抖著吐出兩個字，“……皇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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